钢琴演奏家艾文纳吉弹奏 我们就变成了孩童

沙漠流月

     
   

      
     
   

      
     
   

    在国际钢琴演奏界，艾文·纳吉是一个非常典型又有趣的天才矛盾体。身立知非之年，抬首举目之间都充溢着男人的沉稳老成与绅士的文质彬彬，但交谈起来又十分腼腆，非不到必要时刻也不会多作言语。弹琴大概是他面对这个世界最直接袒露的交流方式，但身为匈牙利国家青年钢琴家比赛第一名、美国乔安娜哈吉斯国际钢琴比赛第一名等多项国际大奖的得主以及李斯特音乐学院的专业教授，他明明是一位琴技老道的大师级人物，弹起琴来却像一个五岁孩子投身游戏乐园一样纯粹。

    他说，琴键落下的那一刻，他就回归到一个孩子的状态，变成一个回到童年、一心一意尽情专注于某种“游戏”的孩童。而从他琴键下流淌出来的音符，像大海一样波澜壮阔，如同浪花撞击石岩般动魄惊心。

    这位来自匈牙利著名的钢琴演奏家、作曲家，能在星光簇拥的舞台上，沉稳从容地驾驭风格各异的乐谱，驾轻就熟地演绎世界上最难的曲子，弹出被范·克莱本比赛的前冠军得主José Feghali称为“听过的最好的《但丁奏鸣曲》”；下了舞台，他能窝在温馨的家中为女儿的即时舞台剧作曲，对每一个音符的情绪运筹帷幄；也能待在小小的工作室，用各种乐器为各大电影与视频游戏插上最贴切的配乐。这次他即将在中国的秋末，带着向这个文明古国传递西欧音乐古典美的善心，漂洋过海来为我们重现19世纪李斯特遗世的高雅灵魂。

    天赋异禀的腼腆少年

    在艾文心中，故乡匈牙利杰尔是一处神奇的启蒙之地。它虽是一个十分传统的村庄，但秉承了一种古典缭绕的高雅情怀，始建于罗马时代，音乐是百年传统，诞生了包括李斯特、巴托克、斯蒂芬·海勒等无数世界著名的音乐家。艾文在此处得天独厚的圣地耳濡目染，喜欢跑到教堂和学校听音乐，每当有音符灌入他的双耳，他内心就会变得平静，全身充满了力量。

    虽然艾文从小生活在一个普通的当地家庭，但父母都是音乐爱好者，从小就让他学习手风琴，经常在教堂等地即兴演出。后来偶然触摸到钢琴的琴键，他顷刻就迷上了，当时家里还没添置钢琴，艾文就日夜守着弹奏一个只有24个琴键的类似钢琴的小乐器，一逮着空便跑到教堂练琴，一练就不觉时光流逝。

    从此，艾文的人生便与音乐结下了不解之缘。1971年，7岁的小艾文被送到一位叫Eva Toth的女教师面前准备面试，她笑容甜美地低头问艾文，你能弹奏一首曲子吗？本来这于他而言是挥指间便能完成的一桩小事，但艾文害羞的性格让他仿佛如临大敌，慌忙闭着眼睛摇头表示“不行不行”。Eva Toth知道他是个有天赋的孩子，便鼓励道：“那你至少唱一小段歌让我听听，哪怕是唱‘do re mi fa so la si’也行呀。”没想到艾文还是一如既往地使劲摇头。正当老师束手无策时，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突然推门进来观望，女孩纯洁无暇的笑容和银铃般的笑声深深触动艾文心中那根绷紧的弦，他突然放下了所有的戒备与束缚，自由地哼起自己作的曲子来，即时让老师拍板收下了他。“她一定是一位天使，没有她，可能就没有我音乐的启蒙之行。”

    这位启蒙老师领着艾文，一起在这位小天使的注目下学习了五年，把基础知识打得扎扎实实，随后艾文便打定心意投身名师Gabor Nagy所在的音乐学院。一开始，艾文发现自己是同年级学生中水平最低的，但在初来乍到的第一节课上，他五分钟内竟然能够重复老师弹奏的一段技术难度极高的指法，肌肉灵活度和速度竟然能够达到熟练弹奏颤音！当时这位老师表面十分冷静，但随后便迫不及待地对其他音乐老师赞叹道：“我真的是惊呆了！”从此艾文沉醉在音乐世界里没日没夜地练习，每逢周六日都达到10小时以上，让他的演奏有了质的飞跃。

    就在这个时期，艾文参加了匈牙利国家青少年钢琴比赛，众望所归地摘下了第一名。但最让他喜出望外的是，他还获得了裁判团主席、世界著名的钢琴家Zoltan Kocsis的青睐，他当时是让很多学生闻风丧胆的李斯特音乐大学教师，对艾文却十分友好，俩人后来在2007年的布达佩斯有过一次合作，由Zoltan Kocsis担任指挥，艾文是乐团里的钢琴手，一起合作了贝多芬的一首名曲。那是非常美好的回忆，如今艾文回想起来，嘴角依然会不自觉上扬。

    “play like a child”

    艾文说，他从这些优秀教授身上最大的收获，其实是一种关于音乐与人生的逻辑选择。Gyorgy Kurtag曾带给他一种非常可贵的人生经验——就是很简单的“单纯”二字，像孩子一样的单纯。“他曾经说过，我们人的一生实际上就是在做一种永无止境和毫无希望、毫无帮助的努力，就像永远在找回我们丢失的童年。”因此这位老师要求所有学生在弹琴的时候，都持以百分之百的全神贯注，就像一个五岁孩子玩游戏一样，毫无纷纷扰扰的目的，每一分钟都是尽情而快乐的。“play like a child。”艾文感慨道，Gyorgy Kurtag为了传授这种感觉，三个音符他也可以讲三个小时，也正因如此，才让艾文在保证专业技法炉火纯青的同时，又能保持古典演奏家的大师风范和纯真、清澈的演奏风格。

    艾文曾与老师探讨，如果永远像一个孩子般心无杂念地弹奏，那什么才算得上是对音乐深层次的追求与分析？Gyorgy Kurtag说，其实五花八门的作曲技法，零零碎碎的情绪表达，于音乐本身而言都是很浅很浅的，“很多时候，比如和老师一起完成法国的某个曲子，通常老师会细说这一首曲子，在法语里是怎样描述的，法国文学家和画家是如何体现它的，但这些都是浅层次的东西。Gyorgy Kurtag教授认为真正的深层次，应该是每个乐章与乐章之间，甚至是每个音符与音符之前包含的感觉和情感联系。”

    匈牙利是一个善于对不同学生因材施教的国度，艾文的音乐才能很快受到不同学科老师的庇佑。由于他过于刻苦练琴，废寝忘食地一心扑倒在琴键上，一些文化课的作业便来不及做，但文化课的老师们也不慌不忙，反而暗地里默默支持他。回想起这个逐渐走向成熟的音乐旅程，艾文说最珍贵的是学到了不同老师对于音乐的理解。“这些大师在讲一首曲子的时候，不会向你长篇大论。比方说我要给你弹奏一首海顿的《g大调奏鸣曲》，他是不会把上万个音符向你逐个分析的，他们可能就几小节的几个音符说上几个小时。”得幸于这种有益的指导，艾文在大学期间就达到了技术上的巅峰，并在逐渐加厚、充盈他的人生阅历。

    理解悲哀，发扬大爱

    艾文最喜欢的作曲家是德国杰出的“乐圣”贝多芬，但他并不谈论这位交响乐之王那些耳熟能详的曲子如《月光奏鸣曲》，他反而提到一首非常优美，但容易被世人忽略遗忘的作品——《c小调奏鸣曲》。它并不流行，多数被别人拿出来演奏的奏鸣曲都不在这一首里。但艾文十分珍视它，因为这是在贝多芬生命结束之前写的。“人在弥留之际，所用的语言肯定是会不一样的，这首奏鸣曲里面蕴含着他前所未有的语言，是很清楚地包含了未尽的丰富情感，诚实，坦然，直接，毫无企图，里面有一种需要被理解的悲哀。”

    在艾文看来，一个20岁的人和一个50岁的人，所理解的悲伤是不一样的。在认识一些作曲家时，除了作品本身，也要理解他的人性、情绪以及相关的人生经历。所以即便他在大学时期就在技术上可以弹世界上最难的曲子，但并不是弹得越快，就可以称之为越难。“理解，你需要很深刻很深刻的理解。”

    作为一个典型的维也纳古典音乐派钢琴家，艾文一路上紧跟着莫扎特、贝多芬、舒曼、李斯特、海顿等大师的步伐，但是无论任何时期，他都没有放弃过喜欢贝多芬。他对贝多芬复杂悲惨的人生深有感触，一辈子处在一种纠结之中，充满了对自我存在的怀疑，和所有人的关系又是绝对的灾难。生而为人，这其实极度痛苦。

    这种悲剧人生的缺陷多多少少能从他充满怀疑、悲愤、忧伤的作品中窥见，但不可否认的是，贝多芬还有大量充满爱的作品，他在用他的全部力气来歌颂自然、歌颂生活，是一种想把音乐的美好带给全人类的爱心。艾文为这份大爱深深动容，因为他自身也是一个个性内向、孤僻的人，他能深切地对贝多芬那份孤独感同身受。“弹奏贝多芬的音乐时，我感觉就像在自己家中一样自在。”

    艾文说，音乐是艺术上最好的情感表达，它会毫无掩盖地展露一个人的内心。因此这次“触摸未来”的全球巡回演唱会，一方面是为了发扬贝多芬作品中的大爱情怀，另一方面是献给古典音乐爱好者的礼物，同时也是献给星星的孩子——自闭症儿童，特别是他女儿的礼物。艾文有一位非常可爱的小女儿，但在四年前，三岁半的她突然开始呕吐，抽搐，差点就没有抢救过来。这是她癫痫病的第一次发作，随后自闭症便作为并发症一起向这个女孩汹涌袭来。

    这对艾文的音乐创作也有了前所未有的影响，他开始对自闭症这种疾病进行研究，发现女儿的语言能力、读写认知都很困难，甚至跟别人打招呼都特别费劲。但艾文并没有气馁，他偶然惊讶地发现，女儿在音乐上有十分杰出的天赋，主要表现在她的乐感，并善于用身体动作来表达。比如她从来没学过跳舞，但一旦听到音乐，就会翩翩起舞。因此他们家经常会上演各种有趣的小剧场，艾文模拟了一个小片段：“比方你随便拿一本故事书说，‘一只大灰狼走进了森林’，我就开始配乐，营造出阴森森的氛围，女儿就会马上融入紧张的气氛，我说‘有一个小女孩走过来了’，她就开始学那个小女孩跳舞。”女儿平日里有专注度的困难，但这个游戏能让她兴致勃勃地玩上两三个小时都不会走神，无论是自导自演的话剧、歌剧、舞剧，都可以看出艾文对一个特殊孩子的大爱。

    艾文觉得，虽然女儿有自闭症，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但只是在看待、感知这个世界的方式和别人不同。他的女儿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爱，对一切动物、植物、无家可归的人、需要帮助的人极度地充满了同情心。他坚信这些星星的孩子，一定时刻闪耀着不为人知的光芒。“对我而言，女儿永远是世界上最好的人。”